【影日】发球失误
写春高之后的乌野。约1W字,一发完结。
微修。
Summary:也就是说,今后你会跟我站在同一个舞台上啰?不论那是日本的顶峰,或是全世界?
01
高高抛起的球。
随着球离开指尖,惯用脚踏出的一步。
接续的第二步、第三步助跑,加上双臂的摆动。
离地的双脚。
打硬的手掌,不偏不倚的击球点,转腰时带动的躯干的力量。
流畅挥出的手臂。
偌大的场馆内一时针落有声,只有排球大力击地发出的碰撞声回荡着。
——强劲的一球,以落在练习赛对手球场的底线结束。
赢下这场球赛的乌野队员们齐一发出欢呼,又匆匆忙忙地在乌养教练的催促下列队和对手握手敬礼。
站在影山飞雄右手边的缘下力一边抹着脸上的汗水,一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发得真好!”
站在影山左手边的田中龙之介则是满脸唏嘘:“还好影山是乌野的球员,那种发球在正式比赛实在是不想遇到⋯⋯”
闻言,影山还来不及回应,另一头的西谷夕已经爽朗地反驳道:“就是这种发球,才有接起来的挑战性啊!”
“小谷⋯⋯果然好可靠啊!”
“新晋Ace说什么呢,龙!要硬起来啊哈哈哈哈!”西谷一掌重击在田中的后背,话题很快就被带开。
影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放松、又握紧,最后狠狠地捏了个拳头。
⋯⋯明明是非常完美的一球。
“影山的杀人发球又更进化了啊⋯⋯”
从今天练习赛对手的体育馆离开时,天色已经是接近向晚的暖橘色。在宫城这样的城市,春天总是比其他地方来得慢一点,随着时序,一点一滴缓缓揭开她的面纱。
日向翔阳一蹦一跳地走到影山身侧,因为比后者矮了一颗头的关系,说话时还必须得微微仰面。影山闻言,露出半挑衅半骄傲的阴恻恻微笑。
日向习以为常:“影山笑起来还是一样可怕。”
“少啰嗦。”
“是因为春高时看了双胞胎的发球吗?”
日向双手背在脑袋后,一头蓬松的头发在傍晚的徐风中恣意飘动。影山忍住一股伸手揪住他头发的冲动,将视线投往远方:“⋯⋯本来就是得继续进步的吧,发球。”
“也是啊。我也想发那样的球!”
“你还早了一百年。”
⋯⋯早了一百年。
话出口的同时,影山察觉自己的心彷佛一颗在湖水中下沈的石头,沈甸甸的。情绪突如其来,连他自己都不明所以,却有着不可忽视的存在感。他愣愣地停下脚步,闭上眼。
再一次睁眼时,日向好奇地在他面前探头探脑的滑稽模样让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一把按住那颗存在本身就很吵闹的脑袋。
“喂,今天中午给你的营养棒吃了没。”
“好痛好痛⋯⋯噫,比赛前就吃了啊?”
“在胃里消化的感觉怎么样?”
“影山同学,我不是牛,没办法感觉自己的消化。”
“对自己的身体够了解就可以。”影山咋舌道。日向挣脱他的束缚,拉开一点距离,看上去总是活力十足的一双眼睛此时正狐疑地眯了起来。
“影山⋯⋯”
——并不是总是活力十足。
想起了什么,影山狠狠地拧起眉。
02
“果然,影山你最近非常奇怪啊!”日向堵在他面前,义正词严道。
“啊?”
“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才好⋯⋯例如时不时就塞给我一些补充营养的食物?”
“你不要的话就还我。”
“我要!不对,不是这个意思,嗯⋯⋯”
“日向、影山!该上车了!”缘下在乌野包下的小巴士前呼喊道。除了他们之外的其他人都已经鱼贯地进入车内,对于这两个二年级的脱序行为,缘下见怪不怪。
“队长。”影山道:“我可以用跑的回乌野吗?”
“蛤?”缘下再一次更新了对队友的认识。
武田老师从驾驶座探出一颗头:“呃,虽然真的是不远啦,但是影山同学,你认路吗?”
“不是,真的要让他⋯⋯”
“我家在这附近。”
“这样啊。乌养先生觉得⋯⋯?”
乌养教练叹了口气:“是刚才的运动量不太够吗?”
缘下力感觉自己正在力挽狂澜:“真的要让影山跑回去吗⋯⋯?”
“控制时间,回去还要开检讨会啊,不要迟到太久了。”
“是!”
缘下:“⋯⋯”
“那我也一起!”日向道。
“去吧去吧,早点回来。”乌养教练挥了挥手,示意缘下把车门关上。乌野的新晋队长满腹委屈无处伸张,只好无奈地拉上车门。
载着乌野高中排球队的小巴士于是摇摇晃晃地驶出校门。
“你跟来干嘛?呆子。”
“刚才那样还不够过瘾嘛。”
影山调整着自己的鞋带,看着视野内日向躁动的小腿。他直起身:“我可不管你认不认路啊。”
“我才不会跟丢!”
大约五、六公里左右的路程,沿途都是日向所不熟悉的居家风景。经历都更的街道十分笔直,他们经过许许多多超市、餐厅、商店,他分神地想:原来这是影山长大的地方。他们在一个拐弯时迎面遇上一个姿态优雅的妇人,影山的脚步急煞,跟在他身后的日向闪避不及,一头撞在他的后背。
“怎么⋯⋯?”日向捂着额头,心想着影山的身体未免太结实了,好痛啊⋯⋯
“这不是⋯⋯影山同学吗?”
几公尺外,提着环保购物袋的妇人看见影山,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日向呆呆地看着两人,摸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
同时,影山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离他家很近,不就代表着离北川第一也很近吗。那么,在这附近遇到以前的班级导师,也就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了。
已经过去的事情平时就如同一座死火山,静静地蛰伏在心事一隅。每当相似的人事再现、相同的场景重见,又会像是旧伤复发,隐隐作痛成一张针毡。影山平时就没什么特别的表情,那张脸彷佛只是一个好看的装饰品,此时更是紧紧地绷着。
“池田老师。您好。”
“哎呀,毕业之后就没再见过你了,身高抽高了不少呢。”
“⋯⋯是!”
担任了影山国中三年的班级导师的池田华笑眯眯地点点头,看着影山身上的训练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道:“我记得⋯⋯影山同学后来去了乌野高中对吗?”
影山说是。池田于是又道:“前阵子你们学校的球队打进全国了吧?老师有在电视上看到新闻。那时候我就想⋯⋯影山同学终于打进全国了呢。”
影山愣了会,心里突然有种陌生的麻痒感觉。正因为池田是看了他三年的导师,对于他的成长,也有比别人更深刻的体悟⋯⋯吗?
但不论怎么说,没有人可以比影山飞雄自己更清楚自己的转变。光秃的火山顶也可以重新长出绿荫,针毡一旦一根根拔去其上的尖刺,也不过就是一席可以包裹全身的温暖。全然黑暗的世界被一道刺眼的光芒打破,悠长的光线彼方,是挥舞着双手的小小人影。
“这位是?”池田注意到在影山身后、一脸惊奇的日向,礼貌地问道。影山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拉住日向的手腕。
“这是我的攻击手。”
“什⋯⋯”
“他说!我是!他的!攻击手!”
回到乌野体育馆的日向简直迫不及待要跟其他人抱怨这件事。一边的影山冷着脸,想要装作事不关己的模样,注意力却全集中在这边的谈话上。
“一般没有人会这样说吧!好丢脸啊!”
“日向真的知道丢脸的意思吗?”
“当然了,又不是影山那个笨蛋!”
“你说什么啊呆子!”
“好了好了——”谷地仁花试图缓和气氛:“不然日向同学觉得影山同学应该怎么介绍你比较合适?”
“唔⋯⋯”日向像是没想到会被这么问似地,一下子呆若木鸡。月岛萤唯恐天下不乱地冷笑道:“不论哪一个,都是字汇量岌岌可危的蠢货呢。”
“月岛!”
“好啦阿月——”这次是山口忠按住了像要扑到月岛身上的日向,同时看了影山一眼:“其实⋯⋯说是朋友不就好了吗?”
“⋯⋯”
“⋯⋯”
“山口,放弃吧,少管闲事。”月岛嗤了声,对发展至此的话题已经不感兴趣。他将颈项上的毛巾收进书包里,山口见状,连忙急急忙忙地追上去:“阿月!等等我。”
——朋友。
他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定义过他们的关系。
所以⋯⋯明明是完美的一球,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出错的?
“除了身高之外,感觉影山同学还有其他地方不一样了呢。”
池田老师温和的嗓音还在脑袋里回荡着。不,与其说是回荡,不如说那像是一道惊雷,其炽热的白芒至今仍倒映在他的眼底。
是变得比较⋯⋯温和了吗?
类似的评价自从升上乌野之后他已经听过了不少。即使如此,在池田要开口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咽下一口忐忑的气。
“看起来快乐了许多呀。”
醍醐灌顶。
是春天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是孤独的旅途中一次美妙的邂逅。
散落满地无人拾起的花瓣,终于找到使之翩翩起舞的凯风。
03
“果然⋯⋯非常奇怪。”
在影山连续三天中午都到自己班级外面报到,手里还拎着像是高蛋白补充品的东西时,日向终于忍不住打开手机发了一条讯息给孤爪研磨。对方回覆讯息的速度一向很快,这次却迟迟没有反应,日向想了一下,觉得应该是自己的内容太没头没尾了,于是又编辑了一条:“我说影山这家伙。最近实在是太奇怪了。”
——怎么说?
“对我太关照了⋯⋯难道他其实在我没意识到的时候欠了我什么?”
——他有欠你钱?
“怎么可能。大概是偷偷谎报了收拾场地时捡的排球的数量?”
传送出去之后日向又兀自碎念:怎么可能。借钱都比这个有可能。
——话说乌野怎么还是二年级生负责打扫场地?
“哦,我们喜欢嘛,就跟着一年级一起打扫了。但是听到他们对我说‘日向前辈谢谢!’的时候,还是很让人满意的,嘿嘿。”
——很像翔阳会做的事情。
放下手机,日向把自己桌上的低指乳清饮料拿起来晃了晃,端详着那紫色的包装。虽然他对于影山频频给他送吃的的行为心存怀疑,却一次也没有拒收——毕竟是来自搭档的好意。良久,他往后重重靠到椅背上,吁了口气。
也许,仔细想想,并不是不能猜到使影山转变的契机。
他只是不明白原因。
就如同他对自己在输给鸥台之后所感受到的,细微却确实存在的焦虑一知半解。
手机荧幕再一次亮起,显示一则新的未读消息。日向看了一眼,一扫几秒钟前的阴霾,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大地学长、菅原学长!大学生的生活真的这么闲吗?”
“大学九月才开学嘛,我们现在还在准备期——虽然旭已经提早跑去东京就是了。话说日向你这样讲话很失礼哦。”
“不管怎么说,来看看大家练球样子的时间还是有的。”
自从乌野的高三生们毕业后也过了一个多月,包含日向和影山在内,现任的二、三年级生们兴奋地包围住难得回来探望他们的前任正副队长。本来没什么凑过去的欲望的月岛也在山口的推搡下加入了人群,他勉强着不露出嫌弃的表情。
“啊哈哈哈哈!月岛还是一如既往别扭呢!”菅原孝支大剌剌地拍了月岛一下。碍于月岛仍在不断拔高的高挑身长,菅原本来想搭在月岛肩上的手只好往他的背上去。月岛在没礼貌地闪开和被迫接触之间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没能躲掉菅原的魔爪。
“大地学长感觉更厚实了,是我的错觉吗?”田中煞有介事地抚摸下颔。
“错觉吧,也才一个多月没见而已哦?”泽村大地无奈道。他总觉得自己最近很常被说“看起来变高大了”⋯⋯真的不是因为横向生长的关系吗?
闲话家常完,缘下带着新入部的一年级生和泽村、菅原打招呼:“这个是庄子,国中时排球也打得不错。”理着平头的高个子男生局促地笑了笑,看起来有些腼腆。
“哦!打什么位置的?”泽村问。
“前、前辈好!我打左翼的!”
“左翼啊⋯⋯话说回来,今年新生有没有举球员呀?”菅原好奇道。
“有啊——岛崎,去和前举球员学长打招呼。”
“一个而已吗?哇,还以为在看了影山跟日向的搭档之后,会有很多举球员和中间拦网趋之若鹜呢哈哈哈哈。”
日向闻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伟大的画面,得意地露出笑容。影山见状只是凉凉地道:“少做梦了,呆子。”
那天的练球,几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们都特别来劲,泽村和菅原最后也加入练习赛队伍,痛痛快快地打了好几场球赛。结束以后,早早订好座位的准大学生们带领着一帮吵吵闹闹的后辈往附近的居酒屋走去——前方是一片浪漫灿烂的晚霞,身边是熟悉的欢声笑语,泽村和菅原在心照不宣中相视而笑。
有些回忆即使只是回忆,却举足轻重。只是偶尔缅怀,也能为接下来的生活充入巨大的能量。
“菅原学长!”
本来和几个关系比较好的一年级生一起走在队伍后方的日向三步并两步地追到菅原身边,先是照惯例报告了许多排球队上的趣事——由西谷发起的乌野体能竞赛第一届杯赛,由一年级后辈庄子爆冷门地大获全胜;谷地烤了手工饼干慰劳刚结束县民体育大会的乌野排球队,却不小心在上学途中让饼干被压碎了,即使如此,一群少年还是高高兴兴地全部吞吃下肚。
“哈哈哈,真是的,果然是一群欢乐的海豹啊!”
“海豹究竟是什么意思?”
菅原看着身边比自己矮小一些的后辈,神神秘秘地笑了笑。
“话说回来,日向之前在讯息上提到,说今天有事情想找我商量吧?”
日向闻言,露出沉思的表情。这在这个身体似乎永远比大脑快一步行动的小个子拦网身上是十分罕见的情绪,菅原不禁惊讶地眨眨眼睛。
日向在短暂地沉吟之后,抬起头直视菅原:“——我觉得,如果是菅原学长的话,一定可以知道这我阵子所感受到的焦躁的原因。”
他很清楚,的确有什么在春高那场比赛之后悄悄地改变了。也许是在那个他独自望着天花板哭泣的阒黑夜晚里发生的、也许是在每一个影山来他班上给他补给品的日常生活中察觉的。无论如何,确实有什么不一样了。
输给鸥台的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他们之间的差距。
04
“好像⋯⋯会被影山远远地甩下。突然有这种感觉。就像是赛跑一样,即使我一直跑一直跑,影山却用更快的速度一直跑在前面。”
“唔,好像也不是很意外啦,但⋯⋯日向你竟然直到现在才第一次有这种想法吗。我可是第一眼看到影山就这么想了喔。”
“⋯⋯是这样吗,菅原学长!”
“是啊。但是,日向不是一直都不按牌理出牌的吗,一般人觉得不可能的事情,日向都能完成。”
“可是⋯⋯”
“即使体格什么的,一开始就比别人劣势。但相应的,日向也拥有无人能比的运动神经。最重要的是——你和影山的约定,本来就不是一场赛跑。终点的舞台就在那里,即使会慢一点,也总有一天会到达。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
那天晚上,日向做了一个梦。梦里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一条彷佛铺着湛蓝星芒的道路,闪烁着荧光一路蜿蜒向上。
日向像是长跑选手一样调整呼吸,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跑了多久,只知道胸腔里的空气几乎要被抽光,大腿肌肉和小腿肌肉同时叫嚣着疲惫。汗水滑过眼睫,迫使日向不得不闭上眼。眨眼之间,影山的背影猛然出现在前方。
使日向望而生羡的身高、修长的身形、流畅的小腿肌。影山在离日向很远的地方、在蓝色跑道上的顶端处,继续往更高的地方迈进。
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日向胸腔冰冷的刺痛不知不觉间消失了;原本濒临极限的双脚,也重新找回了汲取氧气的方法。
影山!
等等啊,影山!
距离在逐渐缩短。日向在梦中也感受到了巨大的狂喜。
就在他觉得自己就快要追上的时候——
一片黑暗中,突然传来魔幻异常的轰隆隆引擎声。
影山俐落地跨坐上凭空出现的重型机车,潇洒回头,彷佛把拉风两字具现化一样的深蓝色骑士安全帽半遮住他的脸庞。
日向目瞪口呆。即使这是他的梦,他还是目瞪口呆。
影山安全帽下的冰蓝双眼冷冷地瞥了瞥他:“呆子。”
然后,影山飞雄以日向翔阳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速度扬长而去。他轮胎扬起的不是沙尘,而是碎钻石一样蓝色的光点。日向一方面焦急,一方面又想:
真的,好帅气啊。
日向在停车棚停放好脚踏车的时候,影山正好一脚踏过乌野的校门。日向回过头,猝不及防地和他四目相交。
意识还有一半沉浸在今晨荒唐的梦境中,日向咽了咽口水,忽然觉得影山又变得更高大了一些。梦中深层的绝望攫获他的五感,注视着影山,明明没有逆光,他却几乎要眯上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日向觉得影山也正在观察他。如同赛场上的举球员配合攻击手,他细腻又认真地上下检视日向,锋利的眉眼微拧。
“喂,你不太对劲。”影山说。
“你才不太对劲。”
日向想都没想就回击道。
影山闻言,果不其然又暴躁地挑起眉毛:“你说什么?”
日向办了个鬼脸,然后突然拔腿狂奔。
影山几乎在他起动的同一秒就察觉他的意图,马上也迈开步伐,一面大吼:“呆子你又偷跑!”
“喔!我现在可是多赢你一次啊!”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们一边大吼大叫,一边全力往社团活动室冲刺,直到部活门口终于出现在他们眼前。日向往前一个鱼跃,硬是在影山之前摸到了部活的大门。
他翻身大字型地仰躺在地,气喘吁吁:“是,是我赢,赢了⋯⋯”
影山正单手支着墙壁喘气,怒道:“那是你,你偷跑⋯⋯”
“一百,六十四胜⋯⋯一百六十,六十二败⋯⋯”
“可,可恶⋯⋯”
从日向的角度看过去,影山的脸大部分都被笼罩在浏海的阴影下。汗水顺着他好看的面部线条滴下,被影山一把抹掉。虽然影山微弯着腰,但由下往上看去,他颀长的身高完全没有被打折。
日向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国三的那个夏天,那个对他而言充满意义的第一次的赛场上。当时影山也像这样高高在上,让他企而不及。
而如今同在乌野,他就像被温水浸煮了一年的青蛙,逐渐丧失了现实感。他甚至以为,只要他伸手,就能触摸到他的影子。
喂。日向闻声,偏头平静地和影山锐利的双眸对视。
影山问:“你到底怎么了?”
初春鸟鸣。日向躺倒在地,影山俯身看他。
“没有啊。”日向道。
“⋯⋯”
影山的呼吸已经平复得差不多。日向看着他直起身,抹了抹额上的汗水,背对他。
二传手深吸一口气:“昨天⋯⋯”
欲言又止。
日向抗议:“喂,有话不要憋着,很讨厌。”
“所以你还不是一样!”影山转身怒吼。他猛地蹲下一把扯住日向的衣领,狠狠地道:“你有什么事情就说,不要在那里假装没事,看了很烦!”
日向一下子无言以对。他用力拍掉影山逾越的手,挣扎着欲坐起身,却被影山抢占先机按在地上。隔着薄薄的训练服,冰凉的地板和影山温热的双手形成鲜明对比,举球员的手保养得很好,节骨分明,日向的肩膀异常敏感起来。
日向缓慢地想:这是谁,这不是影山,影山才不会这么急切地想知道他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
“⋯⋯你先说,昨天怎样?”
“你这家伙⋯⋯你,你昨天和菅原学长,是不是说了什么?”
日向感觉压在自己肩上的手劲更大了。影山的眼神、表情、肢体,无不在对日向施加着压力。不,光是影山这个人的存在本身,都彷佛在逼迫着日向开口,掐着他的喉咙要他承认——
他和他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但是,日向肯定地想,那仅限于现阶段。
“⋯⋯打败你的人,一定会是我。”
日向全力拨开影山的手,几乎要使后者踉跄地摔到他身上。
“不管要花多久时间,有一天,我肯定,会和你站上同一个舞台的。所以啊,影山,你不要担心我!”
影山怔怔地看着他。
日向的声音颤抖,却非常坚定。
他知道为什么影山最近天天给他送食物。他知道为什么这个球场上的国王最近时不时就会流露些许寂寞的神色。
他知道在春高的那场比赛之后,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感受到如藤蔓一般缠身的绝望的人,不只有他一个人。
即便他还不太确定原因。
但是,他是不可能就这样认输的,而对手刻意放慢步伐的比赛,也不是他所追求的竞争。没有意义。只有双方都拼劲全力,才是对彼此的在乎跟尊敬。
他要堂堂正正打败影山。在那之前,他要先凭着自己的力量,和他站上同一个高度。
乌鸦振翅高飞,终有一天抵达天际。
“⋯⋯喔。”
影山坐在他身边,胡乱地抓了抓头发,应声道。
阳光斜斜地照进二楼的走廊,他清俊的面容上是日向从未见过的表情。
“我在终点等你。”
他低声道。
如果日向的词汇量足够,也许他就会知道——那天浮现在影山脸上的表情,可以称为缱绻。
05
“我觉得⋯⋯日向学长和影山学长那样子很好。”
“啊?”
对于一年级后辈岛崎怯生生开启的话题,缘下想也没想地给予了一个十分精辟的回覆。
“就是⋯⋯可以跟对方同时成为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强的搭档⋯⋯”
“等等等等等等。”缘下忍不住打断学弟浑身过于理想的粉红泡泡:“我绝对不会把那两人的关系称之为朋友。绝对,不会。他们本人如果听见了,肯定也会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是这样吗?”
“说起来,上次其实发生过类似的对话呢。”
山口加入了话题,一边拉筋伸展,一边慢慢地回想:“我说影山可以向别人介绍日向是他的朋友⋯⋯”
“结果?”
“结果那两个人的表情,就跟吃到坏了三天的臭鸡蛋一样诡异。”
田中放声大笑:“我想也是。”
谷地蹲下身和一众正在拉筋放松的少年们齐视,若有所思地开口:“我觉得,他们两人的关系比起‘朋友’,也许更适合‘灵魂伴侣’这个称呼吧。”
“⋯⋯”
谷地随后又慌慌张张地补充:啊,就是Soulmate 的意思,有点像是福尔摩斯跟华生医生⋯⋯?闻言山口忍不住笑道:谷地同学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啦。
缘下却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会,突然远远地对还在把握最后几分钟时间练习新配合方式的乌野搭档喊道:“日向——”
“是!”刚痛快地击中一颗垂直扣球的日向转头应声。
“你觉得影山怎么样?”
“⋯⋯”
日向和影山默契十足地同时僵在原地。缘下察觉不对,从善如流地换了个问法:“我说影山的排球啦。以搭档的身分,觉得他怎么样,之类的。”
“哦。”像是按下了影片的播放键,日向很快恢复往常的模样,挠了挠愈发恣意生长的一头蓬发:“我很喜欢影山的排球喔,打起来非常爽快。能遇见影山、跟影山一起打排球,我觉得很幸运。”
「什⋯⋯」
月岛饶富兴致:“噗,国王陛下在害羞吗?”
山口小声道:“阿月,不要这么坏心眼。”
在从坂之下商店走回家的路上,影山对着满天的星辰思考。
事实上,自从一月在东京输给了鸥台之后,他便没有停止过思考——他想找到自己在日向下场时所感受到的那份焦急是从何而来。那时的焦急甚至让他产生了更加冰冷的、名为愤怒的情绪,一直到比赛结束、肾上腺素退去,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违和。
——也就是说,今后你会跟我站在同一个舞台上啰?不论那是日本的顶峰,或是全世界?
——这次,也是我赢了。
他和日向,虽不能称之为朋友,但仅止用搭档来描述,却未免又太过于浅薄。
他们是对手,是队友,是在赛场上最了解彼此的人,同时也比那更多。对于日向提前下场的事实,他比他自己所以为地还要慌张。
他又何尝没有把和日向一起打球的这些日子,视作长久以来所期盼的归属,并打从心底觉得幸运?
“影——山——”
身后突然传来某人踩动脚踏车踏板时喀啦喀啦的声音。影山脚步一顿,气急败坏回头:“呆子,你跟上来干嘛?我可不会让你跟我回家!”
日向一把跃下脚踏车,在影山面前挺胸站着。
“不是,我明明说了叫你等我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啊!谁知道你一个人偷跑了——”
“谁叫你不先告诉我你到底要说什么!要是是废话怎么办,我可不想压缩宝贵的睡眠时间!”
“——还好我追上来了。”
影山怔怔地看着日向脸上彷佛能指引一切的明亮笑容。小个子拦网的头发已经有些过长,将额头掩得严严实实,影山几乎想伸手将其拨开。
“我会追上来的。”
日向又一次道。
他明明知道,全世界都有可能跟不上他的脚步,唯独日向不会。
他终将与他并行。
“就这样,那我走了!”
“⋯⋯”
影山在自己能够犹豫以前,伸手拉住了日向的手腕。明明比自己硬是纤细了一整圈,这双手却在过去的日子里稳稳地接下了自己的每一颗托球,甚至发过“不管是怎么样的球,我都愿意打”的豪言。
影山一直在思考,明明是很完美的一球,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虽然平时练习就少不了肢体碰触,也有发生过两个人直接撞在一起的大面积接触,但像这样明确的、带有目的性的、由他主动为之的相握还是第一次。影山小心翼翼把原本搭在日向手腕的手往下,轻轻地包住后者的手掌。
他就着两人相连的手,施力将日向按进怀中。
是一个轻柔的拥抱。
也是一个既骄傲又孤独的少年,竭尽全力、嘶声呐喊着的珍视。
这不是单纯的发球失误。
他瞄准的地方从一开始就错了——他说一切都是为了和他一决胜负,但其实他更希望他们可以一直相互陪伴。
在这条往王者迈进的荆棘花路上。
“还好你追上来了。”影山低低地道。
日向第一次庆幸自己比影山矮了一个头——这样他才看不到自己满脸通红的模样。
星野低垂,在他们身后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发球,得分,或者没有。在今后的日子里,他们将重复无数次的竞争。
但从他们相遇的那瞬间开始,这一切就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有些存在即使只是存在,却举足轻重。漫长的陪伴,将为生活充入不曾想像的巨大能量。
世人愿称之为快乐。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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